“尽管如今我们广泛谈论‘零废弃’,但要达到绝对的‘零’非常困难。”美国康奈尔大学发展研究博士、“零废弃”运动青年实践者卢丹柠告诉记者,废弃物或垃圾本身是一个流动的概念,因为自然界原本并不存在垃圾。所以,“零废弃”理念鼓励我们思考,哪些物品本可以不必成为垃圾,从而引导我们重新审视人与物品、资源及自然界的关系,并重新组织生产和消费方式。

有专家表示,长期来看,“零废弃”理念有助于推动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社会建设,并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。不久的将来,“零废弃”实践将成为多个领域的关键战场。

“零废弃”原则促进源头减量

事实上,“零废弃”并非单一理念,而是一个多元倡导。经过迭代更新,它已形成Rethink(重新思考)、Reduce(减少)、Reuse(再利用)等“7R”原则,用于指导人们在购物、用品选择以及垃圾处理等方面决策。

“污染处理固然是‘零废弃’的环节之一,但其第一优先级是倡导重新思考/重新设计,拒绝垃圾产生。相较于传统的环保方式,它能够带来深刻的变革——它告诉我们环保等于污染治理或者‘收拾烂摊子’的认知是错误的。”卢丹柠说。

以一次性塑料瓶为例,它在生产前就消耗了石油资源,生产过程中也会产生能耗和排放,其排放物的处置同样需要消耗能量并产生污染物,并且,生产环节中许多毒性物质的排放是不可逆的,一旦进入生态系统便很难清除。

“这也意味着,并非所有的‘烂摊子’都可以被解决,‘先污染后治理’是本末倒置。无论是政府,还是商家、个人、社会团体或社区,都应改变这种思维。”卢丹柠说。

2024年11月,“全球塑料条约”第五次政府间谈判委员会会议(INC-5)在韩国釜山开幕,这次谈判旨在形成国际公约,通过法律手段管理全球塑料污染问题。

遗憾的是,尽管对终止塑料污染的紧迫性怀有共识,经过几日的磋商,与会国代表在是否应该减少塑料产量上始终存在争议,直至会议落幕仍未达成一致意见。

一派观点主张,必须从源头限制塑料生产。这显然是“零废弃”最理想的情景,但部分国家存在利益考量——塑料的源头是化石燃料,因此,减少塑料生产在部分化石燃料开发大国眼中是个棘手的问题。

争执之余,多种迈向“零废弃”的解决方案也被不断提出,其中之一是提倡以销售服务替代销售产品。

卢丹柠介绍,“美国一家地毯公司不再销售地毯,而是提供模块化的地毯服务,其提供的地毯由小块拼接而成,损坏部分可单独更换,待服务期满后回收再打包给下一个客户,这种模式重新思考了如何以更循环、更长期的方式满足使用需求。”

记者了解到,在回收环节的“零废弃”实践方面,我国不少地区布局了智能垃圾箱。

在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,垃圾分类收集房的入驻让居民的废旧衣物、塑料瓶、玻璃瓶都有了去处。居民扫码开箱就可将废弃物投入箱内,回收箱通过摄像头识别、分类、称重后,返现到居民的电子账户。工作人员将每个社区回收箱里的废弃物拉到中转站,以备统一收运处置,提高了废弃物的回收效率。

对于厨余垃圾的处理,黑水虻成为广受青睐的选手。这种腐生性昆虫能够食入厨余垃圾中的有机物,并转化为自身营养物质,其本身也能被加工为鱼类和家禽饲料,展示了生物循环在废弃物处理中的巨大潜力。黑水虻养殖在我国青海、四川、浙江等多地已得到部署实践。

“零废弃”与盈利如何兼得?关注长期效益或成突破口

成功的案例需要经过无数人的努力和坚持,但一项环保措施在推行之初,往往会被质疑存在推高成本、盈利周期长或难以应用的风险。

例如,上文提到的黑水虻养殖场建设投入较高,必须依赖政府补贴、政策激励或大企业先行尝试。同时,需经过科研不断优化技术,降低成本,才能促进其广泛应用。

部分行业商品的“计划报废”现象也值得关注。在消费主义盛行的背景下,一些厂商为追求利润,故意缩短产品寿命,迫使用户频繁更换。例如,手机制造商通过设计不可替换的电池或零部件,限制产品使用寿命。这种策略短期内虽可增加利润,但从全局视角看,忽视了环境污染和健康风险的成本。

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王鹏对记者表示,电子产品行业是资源消耗和废弃物产生的重要领域之一。未来,随着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速度加快和消费者对环保产品的需求增加,电子产品行业将面临更大的环保压力,企业需要加强电子产品的回收和再利用工作,同时开发更环保、可降解的产品材料和包装材料,以减少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。

事实上,“零废弃”与盈利并非对立。中关村物联网产业联盟副秘书长袁帅认为,若将环境与健康风险纳入成本考量,环保措施的经济效益将更为显著。长期来看,“零废弃”理念有助于推动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社会建设,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。

“政府应建立利益协调机制,通过政策调整、资金投入等方式,均衡各方利益。例如,对采用环保技术和材料的企业给予税收优惠、补贴等支持,以鼓励其积极参与‘零废弃’实践。”王鹏表示。

当前,已有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提出新的经济模式,如绿色GDP理念就强调,经济增长速度不是越快越好,而应在生态资源承载力和公平性范围内进行。未来社会应减少资源消耗,不再以消费拉动增长,而转向更可持续的生活方式。

需推动“零废弃”行动在我国平稳落地

作为一种颇有前景的生态环境保护模式,“零废弃”行动在国内外却面临许多共性问题,如受到实践经验限制、周围人不理解、缺乏同伴等。

在专家看来,“零废弃”行动的推广离不开国际合作和社会各界的广泛参与。

“尽管在当前国际局势中,我国与西方国家在某些问题上存在对立,但环境保护或许是‘一片净土’。例如,中美在减少食物浪费、土壤固碳、水稻种植中减少甲烷排放等方面有很多合作的可能,‘零废弃’行动亦然。这些领域不存在利益冲突,两国科学家、政策制定者、民间环保组织和企业可以共同探讨。”卢丹柠说。

“零废弃”概念最早由美国化学家提出,后经美国社会学家进一步发展。卢丹柠告诉记者,美国有50个州,环保行动的推广缺乏强有力的中央政策,许多禁塑令和塑料回收利用政策从州或市级别推出,其优势在于地方自治力较强、创新空间更大。

同时,美国公民社会较为活跃,许多环保行动由民间推动,例如,游说城市实施塑料瓶寄存和押金退款政策。“零废弃”商店和农夫市集在美国也十分普遍,并已成为居民生活方式的一部分。

在北欧许多国家,二手文化已经深入人心,不接受二手衣物或去饮品店自带水杯等行为,反而会被视为不合群。

相比之下,我们所处的文化氛围存在一些差别。如何让“零废弃”行动更好地在我国水土生根发芽?

“事实上,‘零废弃’的基因在我国早已存在。”卢丹柠介绍,我国勤俭节约的传统理念为“零废弃”提供了良好土壤。数据显示,我国废塑料回收率约为30%,远高于全球平均水平,这些都值得进一步发扬。

“今后,我们仍需更强有力的推动,如通过宣传教育推广‘零废弃’理念,完善国内二手平台的搭建,实践共享快递盒、循环杯、循环餐盒等新模式;并激励企业创新,强制要求塑料包装商为垃圾负责、设定明确的减量目标和时间线等。”卢丹柠说。

未来5年—10年,“零废弃”实践将成为多个领域的关键战场。餐饮、包装、物流行业自然不必多说。袁帅认为,制造业、服务业等也将逐渐转向更加环保的生产方式,农业、交通、能源等领域将出现“零废弃”理念的深入应用。城市建设方面,“零废弃”城市将成为重要方向,通过加强废弃物分类、回收、再生等工作,实现城市资源的最大化利用。